自分の楽しいが誰かの楽しいになる
 
 

【MK】江古田日记(4、5)

 

4 如果一切皆非所愿

「作者大笔一挥抛出神展开,其实不过是毫无新意的刷黑洗白」

 

轻风浸润在温暖的落日余晖中,时不时地闯进房间里来,掀动着窗帘也一起翩然而舞。透过窗外那耀眼的霞光,我甚至还能隐约看见不久以前去过的那片静谧树林,看见那段转瞬即逝的幸福时光。我试着扬起嘴角,想要用一个微笑来回应这份还未离我远去的记忆,却在将将挤出一丝笑意时就僵止而住。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太久了,我早已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知觉。又或许是我太想逃避眼前所见的真实,仓皇地想把自己锁进名为回忆的铁笼里去。

床上的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被晚霞照映着的面庞毫无生气。仿佛时光回转,我们颠倒了身份,重现了初见之时的场景。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对方醒来的那一刻了。

所有变故都只发生在郊游归来后的一个月里。

那天中森父女正把黑羽叫来家里吃晚饭,我也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其间警部突然接到一通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他的表情立时就阴沉起来,双眉紧蹙。青子见状,忙问他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警部挂了电话,思量了片刻才开口道:“还是昨天基德遭遇袭击那件事,听说犯人抓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可扭头看去,黑羽不还好好地坐在那儿嘛,这种天才还轮不上我来替他担心。我一边庆幸着那些混蛋是不是终于可以伏法了,一边悄悄观察他的反应,却见他面色似有隐忧。

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我在脑内仔细搜索了一下关于那个组织的信息,他难道是怕对方狗急跳墙,把他爸爸的事给供出去么?我暗自想了想,嗯,八成就是这样没错。

“我现在要到厅里去一趟,家里就拜托青子了。”警部胡乱扒了几口饭就起身去穿外套,临出门时忽然顿了顿,似乎很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阿澄,你也跟我一起去。”

 

一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这件事会跟我有什么联系。听到警部叫我同行,青子跟我一样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倒是黑羽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恍惚想起足立彻跟我说过,排除袭击隐患的工作是由他来负责的,那么这次算不算是他的失职呢?

我从警部那里了解到了事件的详情。据说是昨天基德盗得宝石归后,在离开现场的途中遭到枪击。他本人是否受伤不得而知,但留守的警员确有听到枪声,并在清扫现场时发现了一件破损的白披风和遗落的宝石。最初这次事件就跟以往无数次发生过的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在大家搜查无果而准备放弃时,却惊喜地在足立彻所秘密设置的监控保护系统中找到了线索,那里面捕捉到了一段犯人的影像。

这么说来足立彻非但没有渎职反而还立功了。我松了一口气,好奇道:“那么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警部沉默了几秒,点头说:“算是吧。”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我心中顿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知该说我自己是思维太过天马行空,还是成日间就惯于胡思乱想,此时无数种可能性都瞬间充盈在我脑中。而这其中一个看似最为荒诞不经的答案,越是等我们接近了目的地,就越是一笔一笔描摹清晰了起来。而无论我怎样抗拒这个答案,它最终还是无情地化为了现实。

我不懂本厅各部门的职权划分,只凭常识觉得这种事件应该是由搜查一课来负责的。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未如我所想一般,我被领进了二课一个控制室模样的房间,看见设备上似乎正接通了某个通讯频道,而警部正对着话筒沉着声问道:“这件事是你做的?”

“是的,正是我。”

声音传出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嗡得一声炸开了。

警部的声调显得越发干涩黯哑,似是压抑着极盛的怒火,“为什么?”

“受人之托,取其性命而已。”

“之前那些人,也都是你的同伙?”

“是。”

青年回应得云淡风轻,语调毫无波澜,不带丝毫感情。我蓦地反应过来,这条通讯线所连接的,正是足立彻专属的那间秘密监控室。

真是个可怕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是不是他早在让我知晓机密的那一天,就已然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到来?可他这次又算什么呢,以权谋私、监守自盗,又最终落入自己一手搭建的陷阱吗?

我开始明白凶犯之所以没有被移交到一课的原因。无论是他作案的途经还是最终将他揭穿的证据来源,都是隐秘见不得人的。警部把那样一个任务安排给他,虽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跟上司打,但这套计划必然是不可公开的。警察居然在暗地里保护怪盗,这么荒谬的事若是张扬出去,该叫人笑掉大牙了。所以那个人才不得已被暂时拘在了原本的办公室里。

“别用那种混账话来糊弄我!足立,你到底隐瞒了什么?”警部终是咽不下这股愤怒,对那不争气的部下咆哮道,“你妹妹现在就在这儿,就算你看不起我这个没用的老朽,也好歹顾虑一下她的感受!你愿意让她从此把你看做杀人犯?”

“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余下的事,与你们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强压下的声调里竟有一丝哽咽,“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然而最后的恳求也终是石沉大海。

 

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满嘴苦涩。我与他自然不是一家人——至少我这个冒牌货已久承他的错爱。可是为什么当这本就脆弱不堪的羁绊一朝崩毁时,我却还是止不住地落泪呢。是为被至信之人背叛的警部,还是为被至亲之人蒙骗的我自己?

对足立彻的盘问没有获得任何结果。离开本厅之后我并没有回到自己家里,而是被警部带了回去,令我在事情水落石出前就先安置在他家。青子饶是百般疑惑,可见到我们个个神情凝重,便也不再多问。我一语不发地呆坐在房间里,忽然惊觉有道视线一直停驻在我身上。起身顾盼之间,恰瞧见对面人家的窗前有人影闪过,只留窗帘飘动。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红肿不堪的双眼从卧室走出来,直把正在厨房准备早饭的青子吓个半死,赶忙迎上来问长问短。我笑了笑说不妨事,打趣她道:“还要饿我到什么时候?我可等着你的大餐呢。”

“哦、哦……就快好了。”青子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放下心来,笑眯眯得地把我按到餐桌前坐下,“今天是为阿澄特别准备的,就让快斗那家伙羡慕去吧!”

你这是在跟我秀恩爱炫耀你们经常食同席吗,看来我非得把握机会跟你寝同榻一回。我暗自这样想着,没多久就见她端来了餐盘,很普通的烤面包而已。只是面包片里夹着的不是果酱也不似炼乳,保不准是什么独门秘方……我咽了咽口水,心想青子的厨艺应该还是信得过的。

双手合实说了句“我开动了”,我心一横,抓起一片就咬了下去。青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色,半晌还是失落地垂下了头,嘟囔着:“果然还是不好吃吗……”

“没有没有,都怪我自己胃口不好。”我宽慰她道。青子做的毕竟不是黑暗料理,虽说不上多好吃,但也绝对不难吃。她不是人妻类型的女孩,但生活上也足够自立,和平常人一样创造着平常的味道而已。我只是突然想念起足立彻的厨艺,想念起将饭盒捧在手中时那份温暖的触感。

就在我又要被伤感的情绪攥住神经之时,青子突然从我身后轻轻搂住了我。斟酌词句并非她所擅长的事情,可此时的她确是为了不再让我受到伤害而悉心琢磨着措辞,用极轻柔的语调缓缓说与我听。“那件事情爸爸已经告诉我了……都怪我嘴太笨,思来想去一整夜也想不出该如何安慰阿澄。虽说想劝慰他人必得先感同身受,可是就像只有受伤的人自己才知道伤口有多痛一样,旁人所感受到的至多不过两三分。青子也许无法帮到什么忙,可寻着往日的记忆猜想,觉得你哥哥他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他并非存心要欺骗、隐瞒大家,而只是迫不得已。”

“你是这么想的?”我诧异道。她说得确实在理,却让我感到哪里怪怪的,“可他这是渎职徇私、杀人未遂。就算行凶的对象是你最讨厌的基德,但犯罪的事实不也是有违你心中的正义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青子沉吟了片刻,“也许是直觉吧,虽然青子对他并不熟悉,但身为亲妹妹的你一定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你所认识的阿彻哥哥真的是那种穷凶恶极的人吗?如果不是,为何不相信一下他,也相信一下自己呢。”

我这才明白,敢情是我们俩的角色完全反过来了。我默默叹了口气,回过头直视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这样背叛了你,你也能如此轻易地释怀吗?”

她没想到我会如此生硬地反问回去,一时怔忡语塞,不明所以。

“如果有那么一天……请你一定要按照你今日所说的去做。”

在我恳切的注视下,青子终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宁愿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之后的日子里我还是照常去上学,和同学们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同时也变得更加少言寡语。当然了,以足立澄的存在感来说,这点改变是不会被察觉到的。每日与青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再也收不到半点关于足立彻的消息,只是青子似乎从她那接连好几天不着家的父亲那里听说了什么,好几次都对我欲言又止。

夜半听雨,雷鸣与风啸毫无章法地混杂在一起,奏着一曲糟糕的交响。又一个失眠夜,我懒懒地摊在床上,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四周。忽而一道闪电打亮了整个房间,一片惨白的世界里仿佛有鬼魅游荡。衣架上褶皱成人脸形状的大衣,随时都能照出一具骷髅似的镜子,也都像是它们的栖身之所一般。原来心死到一定程度,竟是连这样的场景也不觉可怕了。

真正吓到我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对方是人是鬼、要不要提醒一句“门没锁”,就见一团黑影飞快地闪进屋来将门撞上锁死,然后背靠着门呼呼喘着大气。一声响雷过后我终于看清来者,那蜷缩在门前、将一条拖把紧紧攥在手中的人……正是青子。

“那个、今晚跟你一起……可以吗?”

“呃,好吧……”

“阿澄最好了!”少女把防身用的拖把扔到一边,雀跃着朝我的床上扑了过来,点缀着可爱花纹的睡裙被上升气流微微掀开了一角……我在心里不停念叨着非礼勿视,然而还是不慎偷窥到了某水生动物的图案。我的确是藏过同床共枕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谁知道对方真有一天主动投怀送抱……完了,我可真是个色女。

窗外风雨未歇,然幢幢鬼影早已消散无踪。躺在身边的青子面向我闭着眼睛,像是很快就安然沉入了梦乡。我怅然若失地望着天花板,有段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看看月亮,尽管这在乌云密布的今晚是绝无可能的。

“呐,阿澄。”

“嗯?原来你没睡啊。”

“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对了,跟你说件事。”我打断了她的话,也侧过身面朝向她,“还记得去郊游的时候,你鼓励过我去跟黑羽君表白么?”

青子先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我为何不让她说下去,继而又释然地一笑,顺着我的话说:“当然记得。可是阿澄一直没说,后来怎样了?”

“被拒绝了。”我信口胡诌了一句,笑着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她惊讶得看着我,想要辩解些什么,却被我用手虚掩住了嘴。我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她是真诚地希望我的“心意”可以得到回应,却又在潜意识里害怕这个结果真的到来。她是如此地缺乏安全感,可偏偏就是察觉不到这矛盾的思绪正是源自心底不可言说的爱恋。如此这般的少女心事,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转而抓过她的双手握在胸前,“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郊游的时候也是,想方设法让我融入到你们之中,不愿让我受到半点冷落,真的让我很感激。”

“怎么突然说这些呢?我们是朋友啊。”

“那么就听我这个朋友说一说心里话如何?”我静静地凝视着她青涩的面庞,浓烈的眷恋将心房紧紧缠绕,“你对自己太不自信了。总是说什么‘即使不能帮他解决实际麻烦’、‘也许无法帮到什么忙’,何必这么小觑自己呢?要记住,你其实比自己想象中更优秀,可以做到更多事情。所以请答应我,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勇敢地站在他身边。”

说完这番话,我强忍着喉咙深处涌上来的酸楚,默默阖上了眼睛。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把最真实的声音传达出去。

 

青子想要告诉我的事,我大致是心里有数的。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跃出地平线,我便已经穿戴整齐,没有叫醒熟睡中的少女,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悄悄离开了中森家。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来自足立彻的信息,要我今天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前去同他一叙。

重新回到足立家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无比深重的不真实感。按照对方的指示,我反复确认过没有人跟踪自己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所有窗帘都紧闭着,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我观察着房间里的模样,家具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瞧不出半点有人生活的迹象。

此时警察正为了找到他而焦头烂额,而他本人却在自己家里悠闲地喝着咖啡。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重重戒备的禁所逃出来的——还是说警部一时心软根本没有做好防备——但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毕竟是有点手腕的人。我皱了皱眉,仍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在这里说话真的方便么?警部他们随时可能找来。”

“他们已经来搜查过一次,绝对想不到我还会再回来。”足立彻示意我坐下,随后失笑道,“警部他总是这样,不会想到一直追捕的人其实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总是”吗……我也不打算多费口舌,直接对他开门见山:“之前让我去监视工藤新一的,其实就是你吧?”

仔细回想起来,足立彻对于我被绑架一事的态度太过平淡了。他知道我不爱追根究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索性就把那件事以置之不理的方式平息了下来。明明遭遇了那样的“不测”,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扮演兢兢业业的好部下的角色,恐怕正是因为——这一切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见他默认了这个猜测,我心底顿时冒出一股悲凉之感。通过他过往的种种行径来看,藏在他背后的不出意料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监视事件的矛头最终还是指向怪盗基德的,而那些家伙如此忌惮原本不相干的工藤大侦探,或许是惧怕工藤插手他们与基德之间的较量吧。至于足立彻与组织沆瀣一气、暗中勾结的理由也很简单,无非是组织看中了他身为中森手下的有利身份,威逼利诱拉他入伙罢了。这实在是小说里最俗套的展开。

我隐去了自己对组织的知情,只追问道:“是什么让你选择屈服?你收了什么好处,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做事?”

“是他们所掌握的秘密。”

“秘密?”

“就比如基德真身是黑羽盗一这件事,如果不是加入了他们,我也不会知道。”足立彻说及此处,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他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向我解释着,“当然了,这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知道的。为了能获取更多情报,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提升自己的地位。慢慢地我也打探到了他们的核心目的,他们与基德为敌的原因,以及他们正在寻找的某样东西。”

“只是为了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明明问我就好了啊!然而我没有说出口,这只是徒劳无益的争辩。

“你前面只说对了一半,监视工藤新一是那些家伙的目的,不是我的。”

“可是向我发号施令的人的确是你,对不对?”那不伦不类的任务令我至今难以释怀。

“让我从头说起吧……最初是组织偶然探听到一个情报,说基德试图潜入那场联谊会与工藤取得联系,与其商议联手。组织害怕自身的存在会暴露给名侦探,准备派人分别监视他们并进行牵制,阻止工藤知晓这边的情况。于是我推荐了你去监视工藤,因为你作为江古田的学生可以顺理成章地出入会场,便于隐藏和伪装。”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基德已经跟小学生形态的工藤混得可熟可熟了,想联手根本不需要这么拐外抹角,再怎么阻止都必然失败。而足立彻竟然如此有恃无恐地将自己的妹妹卷入其中,也让我感到越发心寒。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足立彻就止住了我继续说:“可是我很明白,基德原本就不打算让工藤涉入这个险局。无论谁来完成监视任务,都是必然‘成功’的。”

……等等,这算什么展开?

“那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孩子。如果可以,他不想把任何人牵涉其中。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孩子’?你是说,你其实知道——”

“这也就是我让你去完成监视任务的根本目的。我希望你能引起基德的注意,促使他不得不去主动与你接触。按照我的预想,最理想的结果是……你能通过这次接触,意识到快斗君就是基德这件事。”

 

这一切实在荒谬极了。在我印象里,这个世界的人好像除了那对笨蛋父女外,随便哪个有点头脑的人——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松知晓基德的身份。真是个廉价的秘密啊,我忍不住给工藤点个蜡。

“……我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这些,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快斗的身份,他父母的身份,Snake他们的事情,还有所谓的潘多拉……这些事我全都一清二楚。如果我早点把事实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了。我明白自己刚刚做出了一段很惊悚的发言,正式与足立澄的身份道出了诀别。此时的我一定脸色极其难看吧,我低垂着头端坐在他面前,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覆水难收的苍凉感。

指针划过表盘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心脏,就在我以为这世界将永远沉默下去的时候,对方那轻柔的语调在我头顶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但是……请允许我再最后叫你一次阿澄吧。”

我蓦地抬起头,他却已经站起来离开了我身边,背过身继续说:“还记得你出院之后,跟我提过快斗君的名字么?那时我就察觉到,你虽然不是她,却很可能是我正在调查的那件事的知情者。于是我就决定顺水推舟,让你有机会接近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他的奇特思维完全摸不着头脑,“想把我当做安插在基德身边的眼线,替你们卖命吗?让我去完成监视任务,也是为了使我不再成为组织掣肘你的工具,而是能够为你们所用吧?”

听到这里,他回过头无言地注视了我许久,旋即深深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没想过要与基德为敌。之前也说过,我只是想潜入他们来探查内情而已。”

“可是……”可是他对基德开枪的事要怎么解释呢?

“我很明白你的心思。你比任何人都懂得那孩子所承受的痛苦,不希望他继续深陷危局,想要对他施以助力。”他平静地笑着,宠溺的语气中却夹杂着几分疏离,“可你不是一腔热血乱闯险境的那种人,你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我不能把自己选择的道路强加给你——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把你送进那孩子的生活,让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他,分担他肩上的重负。”

“……”

我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对青子说过的话。其实那又何尝不是我在安慰和鼓励我自己呢?只是知易行难罢了,明明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居然还要轻描淡写地去要求他人。就算我如此热切祈望着能守护当下所拥有的日常,可又能怎样呢?……我恐怕要辜负这位兄长的期待了。

“好了,该说的都说过了。你也饿了吧?没来得及准备午饭,不嫌弃的话厨房有我买好的盒饭,先填填肚子吧。等到晚上会有人来接你。”

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很是不对劲。我应着声,思绪还盘桓在方才那大段话上,一时也想不清违和感出自哪里,只细声问道:“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吧……如果我一开始就全部坦白出来,你也就不用……”

“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他厉声打断,“你的确是知道很多内情,但是你所知道的就是真相吗?”

 

扪心自问,我其实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足立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在我的认知中,他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而只是这个世界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龙套而已。理所应当地作为故事的陪衬,随时可以被取代,甚至是个本不必存在的角色。除此以外,我想不出更准确的词来描述他。

可现在竟然有人告诉我,这是个大智若愚的重要人物。他是操控整个棋盘的人之一,而我便是他的棋子。对于我这个冒名顶替的“陌生人”,他可以迅速从我的言行中觉察出我对米花的兴趣,从而加以利用;他靠那精准到可怖的观察力牢牢把握住了我的性格,知道我即使被他利用、蒙骗,也会认命地接受而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最重要的是,他明知我并非亲妹,却依然容留我这个不速之客至今。

为什么一个人所扮演的角色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呢。即便今日他将真实的面孔展露在我眼前,可这份崭新的面貌也只对我一人有意义。站在“主角”的立场上看,他依旧只是那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人为地割裂开了呢……

当我填饱肚子重新回到足立彻所在的房间时,我才知道,我已经无法从他嘴里得到任何答案了。

残留的粉末静静地沉淀在咖啡杯底,整个房间氤氲着一片死寂。

我将床前的窗帘一把拉开,从西南方向射来的日光直直刺痛了我的双眼。

 

当小泉红子穿着制服提着书包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临近傍晚了。看她这身装扮,我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算是无故旷课吧。站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脚,我对着她露出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你就是来接我的人?”

红子没有理会我的装憨,只淡淡地抛下一句:“跟我来。”

离开足立家之后,她领着我在街道上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最终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她面冲着空荡荡的前方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睁开眼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试着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前方,像是面前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般,瞬间便有一圈一圈的波纹以我的手指为中心向四周荡开。我愣了两三秒,半信半疑地吐出一个词:“结界?”

美人撩了撩自己飘逸的长发,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意:“看来你很懂嘛。”

不顾我的一脸黑线,红子拉着我踏入了结界,一座斑驳而肃穆的城堡立时出现在眼前。推门而入,在微弱的火光下沿着幽深的走廊行进,直至走到尽头,一个熟悉的场景撞入了我的视线。场地的正中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熔炉,里面的不明液体冒着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四周木制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散发着诡异的气味;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一面与人同高、装饰华美的镜子被藏在角落里,镜面上不知为何布满了裂纹;另有一尊同样纹饰精美的石台,上面正悬浮着一个小巧的……水晶球。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我在魔女小姐身后默默吐了吐舌头。

“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我问道,没记错的话不是还应该有个管家么。

“以后你也跟我一起住在这里。放心吧,我不会让其他人来打扰你的。”说话间红子身上的制服瞬间变成了一身暗紫色的袍子,“现在外面会有人对你不利。如果你想出去,要记得随时和我一起行动。”

好吧,既然魔女小姐都发话了,我也不好再拒绝。既然足立彻选择了服毒,说明组织已经知道了他的暴露,他已无路可走,而这场灾祸很难说会不会波及到我头上。要是别人来保护我兴许我还不放心,可如果是红子的话,只要不是Spider那种级别的变态,想必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Spider?我突然怔住,这个世界里有Spider这号人存在吗?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青子,只在足立彻的葬礼上最后见了一次警部。或许他非常不甘心吧,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就此被带进了坟墓里,永不见天日。苍颜的老父亲站在我身边,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头顶,使我心里平添了几分愧疚。

最终,我还是把自己所知晓的全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虽然详细讲到的只有我原本已知的那部分,而足立彻告诉我的事只略略提及。我不知道他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真相时心中是何滋味,只是当我说到两代基德的身份时,抚摸在我头上的手僵硬地顿住了。我忽然明白了为何足立彻宁愿孤身犯险也不肯向最信赖他的上司求得支援,毕竟真相对于中森家来说太过残酷,他之所如此执着于查明内情,也未尝不是希望借此报答上司的厚待。

然而事态还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如果三年前足立兄妹没有来到东京,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呢?

只有一件事我没有说出口,那是足立彻告诉我的最后的秘密。正如他说的那样,我所知道的还远远不是完整的真相,就比如他告诉我:黑羽盗一的确已死,但并非为组织所杀。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我,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于是我将这疑惑深埋心底,未曾吐露给任何人。

 

我没有再回到江古田去上学。

绀野老师对我辍学的决定感到颇为惋惜。她语重心长地与我促膝长谈了一番,对我除学习以外的各个方面都予以了充分肯定。临了才给出这么一句结束语:“虽然你数学科目学得不佳,可老师听说你的国语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之前还在作文竞赛上取得过名次。你看,这么好的才华,老师可不希望白白浪费了啊。”

我微笑着对老师道出感谢,转过头便冷下脸来决绝地离开。

仿佛亲手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相维系的链条,我躲进了结界里,直至这一生的终结。

 

 

 

5 未完之终章

「完结前要记得好好回收伏笔,如有遗忘请查看附近可有时光机」

 

静下心来独处的日子里我渐渐想通了许多事情。过去的经历纷纷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轨迹。于是我终于明白,很多时候,真实的情况都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像我这样误打误撞跌进憧憬已久的异世界的乱入者,说不想靠近那些大人物那绝对是骗人的。可就如我一开始经历的那样,就算我和他们同在一所学校一个班级又如何?我们是生活在不同经验世界里的人,想要跨越彼此之间的屏障,谈何容易。除非这世上确实存在一种名为命运的东西,否则从统计学的角度来看,我能与那些人相遇相识并成为“朋友”的概率实在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当然,生成命运这种概念也无非是人类赋予生命以意义的一种方式罢了,并不能从实质上解释什么问题。

然而事实是,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甚至是我还未到来之时,事件的剧本就已经写好了。我只不过是代替真正的足立澄出演了这场戏剧,并凭借我的“先知”丰富了剧情的发展而已。

唯一剧本之外的展开,是青子首先朝我伸出了手。

“青子很担心你。我们告诉她你搬回了神奈川老家由亲戚照顾,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原本只有扑克牌在循规蹈矩地摩擦生响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这无端的话语。许是正投入于高精度练习中的缘故,他冷静的语调里并没有夹杂过多的感情,“都是因为你,害我不得不又对她多说了个谎。”

怪我咯?这些大男人固执的保护欲总是让我感到一阵恶寒。不过这一次就随他吧,我这副惨兮兮的胆小鬼模样,确实还是不要让青子知道的好。

令我感到庆幸的是,眼前这家伙总算是对我坦诚了一些事实,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尽管我想他应该误会了我的“情报来源”,可时至今日终于能够卸下彼此的伪装、实现直接对话的第一步,依然使我欣慰不已。

娴熟的手法、专注的目光,原本杂乱无章的扑克牌在他手中井然有序地翻舞变幻。我隐约记得以前看过类似的牌技表演——似乎是称作花切吧?在这方面我也就是个看热闹的外行,只能单纯地表示赞叹而已。就在我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他手上的动作时,那纤长灵活的手指忽然细微地颤了一颤,片刻的迟钝间纸牌便天花一般散落满地。他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凝重而不发一言,脸色比起前几个月来又惨淡了许多。

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只好俯下身来帮他捡拾那些散乱的纸牌。虽然我不认为红子会对打扫卫生这件事有多么深的执念,可我毕竟是借住于此,总要对自己的房间卫生负点责才说得过去。

“你知不知道,这套切牌技法叫什么名字?”

我把收齐的牌递给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亏他问得出这种对牛弹琴的问题。

“……或许真的要结束了吧。”

 

黑羽这次来是为了告诉我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红子家“做客”的,他刚进门时那副见鬼似的表情让我现在想起来还忍俊不禁。红子照例还是先调戏了他一番,随后却借口自己有事离开,把我们俩单独留在了房间里。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忘记我和她的情敌设定了。

“那个人有跟你说过他开枪的真正原因么?”

黑羽开门见山地问道。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足立彻对基德开枪那件事——直到最后我都忘了向那个人问明原因。

黑羽说,枪声实际上是个警告,足立彻真正的目的在于阻止一时大意的基德在错误的时机下解除变装,防止他的真身曝光于敌人的耳目之下。也正因如此,暴露后的足立彻宁可背负下罪名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拆穿基德的秘密,尤其是在警部面前。当然,基德确实是受了点伤的,但那也是为了让枪击的效果更加逼真。用黑羽的话说,那是因为他相信足立彻。

我顿时感觉脑子要炸了。就这么点破事都反转多少回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只要一涉及到那个组织,事情就会变得这么复杂?直到最后我都无法看透自己那位有名无实的兄长,反观黑羽却能轻易读懂那个人的难言之隐。

“果然什么都没跟你说啊。也对,他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住在青子家那几天,你才一直从家里偷窥我?”

“我那明明是在关心你好吗。”

又是毫无营养的争辩。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之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摩擦翻舞的纸牌搅动着行将静止的气流,承载着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生命的气息。

他走后托红子转告我说过不久会再来造访,所以久未与外界通信的我听到那清脆的敲门声时并不感到意外。虽然我其实很想吐槽,这里连魔法都可以有了为啥还要用这么原始的通报方式。拉开房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就想把门撞上,奈何对方眼疾手快,迅速抵住了门框说:“足立同学,是我。”

就是因为知道是你所以才要关门啊!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关上门再重开一次那家伙就会消失了……可到底还是对方人高体壮,硬是抵着门推了进来,毫无诚意地说了句“打扰了”。

来者是白马。

我警戒地退后了两步,“你来这里做什么?”

“之前说过的,‘下个满月之夜’,我来赴约而已。”

郊游那次果然是话中有话吗……我就说跟这帮人打交道心很累。无论多少次我都受不了他的咄咄逼人,既然多说是错,那么我就安安分分地闭嘴。

“你每天都困居在这里,对于时间的流逝恐怕早就麻木了。事实上,距离做出约定的那一天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白马似笑非笑地与一脸木然的我对视,仿佛想要从我眼睛里确认些什么,“并非是我不守约,只是你不声不响地躲进了这种地方,要我们怎么找到你?所以还是你背约在先。”

好吧,果然连那句话也被听到了……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也幸好你是在这里。有黑羽君出马,不愁小泉同学不松口。听黑羽君说你的心理状态恢复了很多,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那么已经可以选择面对了吧?”

敢情黑羽他上次是来试探我的。我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嘴,再次退开他几米远的距离。

白马展开一副狐狸般的笑容:“为什么总要躲着我呢?”

废话,谁会在面对一个曾经暗算过自己的人时还能做到坦然无惧啊。

“如你所想——联谊会那次,基德设下陷阱把你困在电梯里,是我的主意。”

 

事情的开端还要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说起。

那时真正的足立澄还在医院里昏迷着,而足立彻刚刚调动到警视厅没多久,原本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的他却突然以要照顾生病的妹妹为由,向上司请了长假。那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关心妹妹的病情,我猜想,他或许连妹妹的后事都着手准备了。真实的原因是他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的底细,为了回避风险而暂时停止了作为警察的活动。

发现了足立彻的异样之处的人,是白马警视总监。他偶然翻阅到那份调职档案时,发觉其中有种种可疑之处,怀疑是被人动过手脚才促成了这次非正常调动。于是他将这些疑点告知了自己的儿子,由白马探负责展开调查。

白马与怪盗的联手发生在“我”出院之后不久。彼时白马已基本确认了足立彻的组织成员身份,并将这个情报透露给了黑羽。从那以后两人也顺带留意起作为嫌犯妹妹的我——原来那一阵子黑羽对我的敌意不是因为我抢了他的青子。而后来的联谊会上我的表现确实是可疑得不能再可疑,迫使那两个人不得不在严密的防范下与我接触。

联谊会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表象,怪盗与侦探的暗通也不过是个故意放出的误导,外加已经得手的潘多拉作为诱饵——少年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大厦顶层布下的陷阱中将组织一网打尽。然而瞄准的准镜被打碎了,参透了陷阱的足立彻出面干涉,直接导致了两人计划的破产。

所以那时黑羽的困惑是发自内心的。在电梯里的直面相对让他了解到我千真万确是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所以他更加不明白,足立彻究竟为何要让自己无辜的妹妹也卷入这场是非之中。直到今日,这恐怕是整个监视事件里,唯一一个他们无从知晓、而只掌握在我手中的秘密。

尽管当时无法理解足立彻对组织莫名其妙的袒护和保全,但黑羽在此后的夜间行动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收到来自他的保护和支援,再加上某件事的契机让他隐隐觉察到足立彻的深意所在,也就慢慢重建了彼此间的默契与信赖。——然而我并不完全相信他们这番说辞,否则白马如何能在尚且风平浪静之时就做好了向我摊牌的准备。或许这就是属于主角们的世界吧,永远是这样复杂、世故,将我等杂鱼排斥在外。

“那个‘契机’,是指什么?”

“与你无关。你若不想出去,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就好,我不希望再把你牵扯进来。”黑羽异常严肃地喝止了我的追问。他是与白马一同来的,只是我在跟白马叙谈了很久之后才发现了始终站在阴影里的他,与上次见面时相比,他又瘦了整整一圈。“我们把真相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继续胡思乱想、把自己折磨得很抑郁。老实说你这种心理阴暗又偏偏单纯得不得了的类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胡思乱想、心理阴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先怀疑了我吗?”虽然自知这样的辩驳毫无道理,可我心里就是委屈得不行。

“好了黑羽君,别那么说。”白马转而面向了我,“虽然经过电梯事件我们就已经彻底排除了你的嫌疑,但毕竟怀疑过你这件事无法改变。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

这样一来反倒是我有点过意不去了。我别过头小声嘟囔着:“那为什么之后还要屡屡试探我呢?在学校的时候也是,郊游的时候也是,一直、一直都防备着我。”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们的?确实我们一开始对你有所顾虑,但自那以后误会就都澄清了,我们也从没把你当什么危险分子啊。”

结果,只是我自己想多了吗……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被害妄想症在作祟。是我对他们的偏见吗?见惯了天才们与邪恶势力斗智斗勇的桥段,潜意识里就把他们都当成了心思缜密满腹算计的厚黑家。现实的善意化作了臆想中的敌意,竟让我忘却了那只小小的花环曾给我带来的最朴素的喜悦与温暖。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而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蓦地发现他的话里存在漏洞,“那天台上那次又怎么说?”这是长久以来最令我无法释怀的事情。那时质问的语气,分明就是确信了给黑羽带去痛苦的人是我。

“我愿意相信那件事也与你无关,但是……”

白马的声音沉了沉,没再说下去。

 

不是所有的谜题都有解开的那一日。

我很信奉这句话,所以我选择了不再追根究底。但黑羽不一样,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有些谜不必解开,那也不过是在用神秘主义来装点和维护他作为魔术师的尊严。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与生俱来的对真相深入骨髓的执着,他又怎么会在命运的安排下披上怪盗的外衣。

“我有个疑问。”黑羽说,“为什么你看起来很了解工藤的样子?我问过他,可他并没有听说过你这个人。”

他知道我这号人才奇怪吧。“我倒是想问你,工藤君和那次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会想到假借他的名义?害我现在一听到这名字就冒出一身冷汗,你们倒是好好负起责任啊喂!”

黑羽显然是被我突然崩坏的性格吓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欠我一个人情。刚好又有联谊会这个机会,就知会了他一声而已。”

具体的过程肯定没他说得这么轻松。可是就如同工藤无法涉足江古田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故事一样,属于米花的传奇篇章也容不下我来参与书写。去过几次米花之后我曾深深地做过反省,或许我所憧憬的米花与我真实存在之处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之中,所以我总也打不破两个世界的壁垒,无法逾越束缚着我的“真实”。

江古田,才是我唯一真实的归所。我早已这样认定。

我突然纵情地笑了。极尽疯狂,却又得到解脱般的开怀大笑。已然形象尽失的我傻傻地咧开嘴,冲黑羽嘻嘻笑道:“人情啊,是神秘列车那次?”

对他来说,这次是真的见鬼了。

我说出了本该只属于他和工藤的秘密。

“……你不是足立澄。”

“我当然不是。”看到两人的眼神中亮起危险的信号,以及白马那不经意间做出的保护黑羽的姿态,我只觉充满了讽刺,“我已经忍好久了。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我是因为足立彻才知道你们的事的对吧?未免太小看我了!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足立彻的作用说得这么夸张,你们和他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信赖关系!我可没心思表演什么兄妹情深,我跟他也不过是才认识几个月的陌生人罢了!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抑郁自闭?还不是因为自从来到你们这个世界,我就始终是孑然一身!”

强作的笑颜崩塌了,我摔坐到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毫不顾忌涕泗横流的丑态。“……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靠近我、打破我孤独的假象呢?!为什么不能像最初那样,永远生活在我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呢?!那样的话你们是死是活又关我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们幸福的样子,为什么要让我也分享了这份幸福?为什么明知与你们在一起的日常只是自欺欺人的幻影,我却还是天真地妄图阻止它的终结呢……”

“足立,你冷静一下……”

“说得轻巧!黑羽你难道就没体会过吗?!那种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奈与不甘……且不说那个该死的组织,就说没能救下杰克·康纳利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锡鲁巴同他的海盗船一起葬身海底的时候你又作何感想呢?——顺带一提这件事不是青子告诉我的,我也没把你为了救她不惜潜入海底直面鱼群这件事告诉她。想要追到女孩子就请主动一点不要连约个会接个吻都磨叽半天,虽然被称作偷心大盗可你对女孩子的心究竟了解多少呢?!”

前言不搭后语地发泄了一通,心情也不觉变得舒畅。我抹干了浸润整片脸颊的眼泪,平静地站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说这番话并不是为了显摆我有多么了解你,恰恰相反,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了解。”不然我也不会如此仓皇地躲在结界里不肯面对现实,“我明白,我什么都做不到,连与你们并肩协力的资格都没有。我所能做的,只有任性地留住我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而已。或者说,要从你们手中夺回来。”

我猜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像我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只自顾自地高谈阔论着些前所未闻的天方夜谭,疯疯傻傻不知所云。我留出了充足的时间供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商量对策,待他们速战速决得出结果之后,黑羽走到了我面前:“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们把潘多拉留下。为安全考虑,你们一直是随身保管的吧?”我伸出一只手,恶意满满地笑着,“然后就请你们退出这场危险的游戏,回到应属于你们的生活中去。”

“给我个理由。”他面露愠色,“这是我未完成的使命,绝不能中途放弃。”

早就猜到了他这套说辞的我更是洋溢起无限快感: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正义感吧。知道吗?你父亲的死与组织无关,那些家伙从一开始就没说过黑羽盗一是他们杀的,完全是你单方面的误解而已。足立彻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再保全那些不堪一击的小喽啰,收拾他们是警察的工作。潘多拉也早就找到,怪盗基德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除非你想说身为愉快犯的你还对这个身份有什么留恋的话。”

 

黑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当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离开时,我瞬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懊悔之中。想要立刻追过去的我却被白马拦了下来,随后一只棱角分明的坚实物体便稳稳落在了我的掌心。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比我高出半头的男人,不敢相信那传说中的宝物就正握在我的手中。比想象中要轻很多,与那硕大的外形极不相符,也完全无法与它所承载的生命的重量相匹配。我向他递上询问的眼神,不清楚这究竟是他擅自做主,还是……

“这个就先拜托你了。给黑羽君一段时间,他会想清楚的。”白马淡淡地笑着说。

我连忙答应着,心中泛起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或许白马的心思是与我一致的,不知他曾经费了多少口舌才争取到了宝石的保管权。如今能将宝石留在这个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之前他二人向我解释真相的时候,原本我还奇怪如果基德真的已经拿走了潘多拉,那为什么不曾有过宝石未归还的消息——他甚至还在那之后进行了数次用于掩藏事实的偷盗表演。听完他们的解释我才知道,这正是一向坚持独来独往的黑羽之所以答应与白马联手的原因——因为有这样一个亟待解决的麻烦摆在眼前。而那时白马也已经查到了第一代基德的背景,死缠烂打之下才终于统一了战线。

“他说调查基德的动机是我的工作,那么我只是完成了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已。”——当时白马是这样对我说的。能想象黑羽同学面对这番说辞时哑口无言的样子。

然而事实越是如此正常地发展,我心中就越是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忧虑。眼看他准备离开,我倏地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说:“等一下……”

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就已出口,我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白马君你……跟基德是怎么认识的?我不是说黑羽君,而是你跟基德第一次交手……是怎样的?”

“去查查2月23日的新闻报道就好了。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我强忍住抽搐的嘴角,“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你是因为基德而回到日本的吗?”

“正是如此。有什么不妥之处吗?”白马面不改色地承认道,“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他也的确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初次交手时我便确信,来这一趟是值得的。”

直到白马离开很久以后,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依然在我耳畔回响。我既为自己曾经的执念没有落空而感到欣慰,同时却也悲哀地想,如果黑羽不是基德,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再与白马相遇。我所认定的幸福,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再完整。

掂量着手中的宝石,我着实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这么个破东西,多少人的命运从此天翻地覆。闲逛之间不觉又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只大熔炉里的液体依旧在不知疲惫地汩汩翻涌着。我定了定心,想着如果就这样把宝石扔进去……

“啊啊啊快住手!!澄小姐请不要这样!!”

……

我朝四周张望了一番,没有人在。

……

“澄小姐,是我啦!”

寻着这有些嗲声嗲气的声音看去,那个悬浮在石台上的水晶球正不时地上下跃动着,像极了拼命吸引大人注意的顽皮孩童,“初次见面!遵照红子大人的指示,在此恭候多时。”

“……”老天,我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红子大人说,若澄小姐愿意,就请过去一趟。”

“过去?过哪去?”正疑惑着,就见水晶球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箭头。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去,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里竟投映出了一幅夜景。高耸的铁塔、墨色的天幕、光辉的满月,这一场景太过熟悉,使我不由自主地向镜中的世界走了过去。穿透镜面的那一刻,整个人便置身于那一片黑夜之中。

 

夜幕温柔地怀抱着这座平凡的城市,街巷上闪耀着的霓虹与家家户户淡黄色的灯连绵成一片光海。远处江古田钟楼传来的钟声伴着夜晚独有的清凉长鸣在耳边,我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登上了塔顶,只见身披墨红色长袍的女子正与月光低声絮语。听到脚步声的她略微朝我侧过了头,长发也随着变幻的风向翩然起舞,狭长的双眸在发丝间若隐若现。魅惑而又清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就是曾出现在我梦中的女神。

却也正是我所认识的小泉红子。

“感到熟悉吗?看来讯息有好好地传达到呢。”

讯息,梦境,狂欢之夜。似乎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要由她来亲手补上。我按捺住扑通跳动的心,故作轻松地说:“别告诉我这是你蓄谋已久的。当初大费周章地找我来玩什么心上人争夺战,根本就是另有所图吧?不过能成为红子这样的大美人所选中的情敌,我感到很荣幸。”

“一开始我也不确信,只是在你身上发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才试着观察了一下。”她没有为我的玩笑所动,对待这个话题意外地严肃,“看起来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你居然会去预告现场那种喧嚣的地方,而且表现出了与常人截然相反的态度与反应,不能不引起我的兴趣。我以梦的形式向你递出了邀请信息,可你除了平时多看我两眼外再无行动,可不是只能由我主动出击了么?”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怪我行动力太差。”

“郊游那次也是,那么好的独处机会却还是没能让你坦白半点秘密,我当时对你失望透了。”红子假装抱怨着,而后话锋一转,“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毕竟如果没有围绕你所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有些真相恐怕这一世都与我无缘。感谢你愿意过来,看到你手里拿着的东西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禁一怔,摊开手看了看那块绝美的宝石。

红子抬起手臂朝夜空上轻轻一挥,仿佛划开了一帘帷幕般,天空上凭空出现了一张张泛着淡色光芒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像是哪个未知世界的文字,正搭配着一幅幅插图讲述着什么故事。

“潘多拉的传说一直存在,没人知道它的起源。自古以来追求这块宝石的野心家数不胜数,但最终都被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黑羽盗一未必是第一个找到它的人,却是最近这几个世代有证可考的唯一案例——至少在你出现之前是这样的。没能把宝石藏到一个让自己的儿子找不到的地方,是他一生最大的失策。

“‘若是将其对准月光,沉睡在里面的另一颗宝石就会发出红色的光芒’。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但这红光并非仅仅为了验明真伪而存在。当沉睡的宝石被月光唤醒,支离破碎的世界将再度相连为一体。那束红光象征着各个时空之间的能量开始流通,就像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每一次都会使世界行进的轨道产生些许偏差。

“不老不死只是个附会的传说,但其背后确有事实的依据。尽管我没能在古籍里查到那样的实例,但曾有人因潘多拉而获得永生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至于造成穿越这种极端现象,同样是极小概率的事件。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亲子两代先后触发了穿越,真不知该说是个巧合,还是某种必然呢。”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绯红的少女微微勾起了嘴角,莞尔道:

“我在八年前来到这个世界。”

 

魔法是切实存在的。在红子降生的那个世界里。

出身于赤魔法世家的少女在无数的祝福声中长大,却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陡然失去了一切。时年不满十岁的她被孤零零地抛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一具弱小的身躯与尚未修炼成熟的魔力,再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然而就算如此,她依然骄傲地活了下去。

她凭借头脑中的记忆誊录下了幼时读过的书籍、获取过的知识,从各种化学药品中甄别提炼出合适的原料来模拟魔法的效果,并且创造出了这个结界,在里面重建了属于自己的家。她努力还原出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招揽到了为数不多的追随者——尽管在灵魂深处,她始终孤身一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恰恰相反,我很庆幸能来到这个世界,也一直很感激那个把我带来这里的人、感激那股未知的力量。”红子顿了顿,语调中开始染上一丝凄凉,“是你的出现给了我调查的线索。真相终是浮出水面,但也正是这时我才知道,一切都晚了。”

黑羽盗一没有被杀。却在找到潘多拉后的一年之内突然消失。

足立澄残留下的记忆。降落在病房阳台的怪盗。对准月光的宝石。日渐衰弱的身体。天台上的遭遇。白马探说过的话。

所谓“契机”,即是终于走到了那样一天,使他们不得不承认是我的出现促成了一切。黑羽越是暴躁地反驳、急切地与我撇清关系,就越是证明了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是他无意间把我带来了这个世界,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我与他是不该共存的。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因为谁都无法预知未来。

“你猜我跟足立彻联络的时候,他都说了什么?”红子浅笑着说道,“他说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事究竟有没有意义。从前他只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组织垮掉,‘就算将他们一网打尽,觊觎潘多拉的野心家却是除不尽的。与其被潜藏在暗处的危险环绕,不如留个不中用的敌人在明处。’他和黑羽君一样选择了各自认为更正确的方式去寻求真相。可是到头来,那偏执的探究心只换来了一场闹剧。所以他才希望,同样怀有某种心愿的你可以走上不同的道路。”

“这些话他可半句都没跟我说过。”我哀叹道。

无论取得再多的消息、情报,总有更深一层的隐情未被发掘。世界就像个巨大的洋葱,要剥开层层繁杂的外皮才能看到内核的样子,可里面往往什么都没有。而此时,或许整个人生都已经挥洒在了那个泪沾满襟的过程里。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他的信任,不然他怎么肯把你托付给我呢。”

“别说得好像我被许配给你了一样。”

红子噗嗤一声笑了。漫天星光也为之失色。

 

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黑羽的命运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只知道,这正是自我住进这里以来,红子变得异常忙碌以至于鲜少露面的原因。那一夜的交心之后我偶尔会自告奋勇给红子当助手,然而事实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我只能添乱。

期间白马来过一次,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交给了我一样东西。

那是从单片眼镜上取下来的四叶草吊坠。附带的一张卡片上写满了像诗一般的语句,我反复默念了几遍才猛然想起,这是当初联谊会上,黑羽所唱的那首歌的歌词。

如果一切皆非所愿,那么所有这些自己做出的选择,都还拥有价值吗?如果得到的真相并不如期望的那般,还能够笑着说这是正确的道路吗?很早以前,也许是在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他就已然做好了觉悟。可现实的残酷从来不会因为你早有准备而减轻半分。

怪盗基德的存在究竟对谁有意义,他的消失又会对谁造成损害。我无从得知,却只有这份罪恶感来得如此真切。我紧紧握着那只吊坠,那个已经不再被需要的东西,仿佛这一刻是我亲手终结了名为KID的奇迹。

像是被人在心脏狠狠打上了一拳,千言万语都咽在喉咙里打转,却偏偏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马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模样,不禁好笑道:“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真的不想说点什么?”

当然想说,我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我抬起头望着他,那双似乎无时无刻不蕴含着一丝笑意的眼睛莫名激起了我的促狭之心。

“拜你所赐,电梯事件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琢磨了片刻,我得意似的弯起眉眼,壮着胆子说,“那就是——工藤新一在黑羽快斗心中究竟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看到他微微蹙起了眉,我越发肆意地笑了起来:“到头来你并不是黑羽君最看中的那个对手,白马大侦探,你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白马略显困惑地盯了我许久,随后歪过头说:“请原谅我不太明白你所在意的点在哪里。对我来说,他在被我揭穿之前没有输给任何人,这就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

……是吗?

我究竟是有多么天真,才会以为人与人之间存在某种单一对等的关系。工藤并非黑羽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存在,白马同样不是,甚至青子也未必是。是所有这些鲜活的角色共同构成了彼此的生命,没有谁比谁更必要。

那么怪盗基德,也一定不是谁的唯一的存在。

 

“红子你知道吗,在我原本的世界里,你们都不过是一群‘角色’而已。”

“这很奇怪吗?在我原本的世界里,你们这些凡人也不过是实验用的提线木偶而已。”

“我们都从提线者变成了被操纵者。”

“但是真正操纵着我们的人其实是我们自己。”

“……你有时会突然变得很不像你。明明是个外表冷艳内心火热的直率美人,偶尔冒出一些与年龄不符的深邃话语也就罢了。可时而自我中心脾气火爆惹人厌烦,时而胆怯羞涩活脱一个思春期少女。到底什么样的你才是真实的呢?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发觉你的面貌模糊起来。”我停下来整理了下凌乱的思绪,“仔细想来,其他人在我眼中也是如此吧。”

“你该不会认为,一个人只有一种形象才是真实的吧?”

“诶?”

“就比如说,在人前少言寡语冷静乖巧的你,隐藏起来的狂妄毒舌阴暗偏执的你,以及内心深处自怨自艾悲观厌世的你,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呢?”

“为什么听着像在变着法骂我……”

“答案是全部。”她调笑着说,“你不仅在扮演足立澄,而更是在扮演你自己。每一种形象都是你凭借自由意志选择的结果,是你为自己赋予了这些‘设定’,并在相应的情境下时刻遵守着。你不愿也不敢轻易从既定的情境框架中挣脱开来,否则你就会变得‘不像’你自己,不再是人们所熟识的那个角色了。而且很可惜的是,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包括你和我。”

“你是想说,每个人都在作为‘角色’而活着,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

“是为了得到自己的认可。”她轻轻摇了摇食指,纠正说,“角色设定的核心在于人格,而人格本身就包含‘展现于外的公开自我’与‘隐藏于内的真实自我’。他人能够感知到的只有你外在的面具,何必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内在的形象?即便如此,这个所谓的内在真实,依然只是由你自己塑造出来的‘角色’。简单来说,就是你希望自己能以这样的形态生存于世。

“人格的复杂性决定了人类无法从中求得某种统一的规律性,虽然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但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无缺。于是每个独特的人格之中都必有自我矛盾之处,我们不愿承认这种矛盾,就只能加倍努力地去扮演。因为我们总是希望为自己寻求到一个确定性的人格,以此作为真实的自我——为了肯定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意义。”

“但事实上,那种前后高度统一、一言一行都严格符合‘设定’的角色只在小说、漫画或其他体裁的故事里才能见到。现实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红子对我赞许地笑了笑,没再接话。

主角亦炮灰——我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身为某个故事的中心人物,如果不能做到时刻遵循自己的“设定”、做出“恰当”的选择,那么就势必会首当其冲地遭到唾弃。主角决定着故事的“意义”,因而不能任意妄为,正是这种严苛的主配划分割裂了生活本然的自由。

我终于明白内心的执念缘何而起——

日常的意义,在于每个人都可以做完整的自己。

 

潘多拉真正的力量存乎人心。

在彗星靠近的时刻,被世界遗弃之人将向满月献上生命之石,饮下悔恨的泪水后走向黑暗的归途。重生抑或毁灭,取决于献祭之人内心的渴望。

红子说,这是路西法的预言。

那一夜我与她并肩立于高塔之巅,俯瞰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迎着凛冽的寒风,她依然固执地穿着那身诡怪的魔女装,害我总是担心她会不会着凉。无言思量着这番预言,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唯心,可再一转念,早就身处魔法之中的我又何必在意这种细节。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献祭之人就一定指你而非指我?”身旁的红子略带感伤地喃喃着。

“因为你没有被世界遗弃啊。”我轻快地回答,“你是被世界选中之人,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归所。你的血液早就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而我,终有一日要告别这具收留了我的躯壳。”

“但你可能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了。作为唤醒生命之石的代价,你的灵魂会被彻底吞噬,或者坠入地狱,或者就此消亡。就算是我,也没法预知你将去向何方。”

我闭上眼迎着满月的光辉张开手臂,深嗅着静谧之夜的清凉。如果潘多拉真的可以按我心中所想的那般发挥力量,那么我早已为自己选好了归宿。

记忆中有这样的声音在隐隐回响。

——你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把你送进那孩子的生活。

——让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他。

回忆着那个男人最后的嘱托,我睁开眼怅然道:“拜托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红子默然。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她拉过我的手将一件东西塞了进来。是不知何时被她拿去的吊坠,而此刻那片四叶草上正闪耀着淡淡的光芒,彰显着不寻常的灵气。

“把这个带在身上,愿能保佑你平安。”

 

绯红的少女握住颈前的项链,低声诵朗着神秘的咒语。血色的魔法阵在我脚下铺展开来,蔓延向无边的远方。月光温柔地拥抱着那原初的生命,从孤独的长眠中醒来的宝石终于与这个世界相见,然后悄然流下了眼泪。

我亲吻着那滴晶莹的泪珠,默默许下了最后的心愿。

 

 

===正文END===

 

18 Oct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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